谢光辉
黄牧甫是晚清印坛上一位开宗立派的篆刻大师,是继吴让之、赵之谦之后,与吴昌硕同时期崛起的一位印坛巨擘。他虽为皖人,深受皖、浙二派影响,却因南来广州寓居十五年之久,期间形成了独特的印风,对岭南印坛造成极大的影响。对于黄牧甫来说,广州时期无疑是其篆刻艺术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个阶段,岭南则是其印风形成和发展的策源地。黄牧甫的大部分篆刻精品都是在广州时期所创作的,继承和发扬其印风的也大多是粤人。因此,他所开创的篆刻流派——“黟山派”,又被人称为“粤派”或“岭南派”。
黄牧甫(1849—1908年),①名士陵,以字牧甫名世,又作穆甫、牧父,号倦叟、倦游窠主、黟山病叟等,室名蜗篆居、延清芬室、旧德邻屋、古槐邻屋等,安徽黟县人。其父仲和,博雅能文,着有《竹瑞堂集》,且擅长篆学。黄牧甫自幼受家学熏陶,耳濡目染,与诗文书印结下了不解之缘。篆刻为其幼年所嗜,八九岁即开始操刀学印。同治二年,当牧甫十四岁时,太平军与清军在黟县一带激战,家园被毁,其后父母又相继过世。为生存计,他在二十岁(1868年)左右被迫离开家乡到南昌谋生,先是在一家照相馆做事,后来专以卖字鬻印过活。②黄牧甫在南昌生活了十多年,此后便南来广州谋求发展。
黄牧甫具体是何时离开南昌来到广州,目前尚不能确考。有关牧甫行止的文献记录甚少,好在其印章的边款中多有涉及。牧甫早年印作边款文字不多,乏于内容。自南下广州以后,边款文字始见丰富。黄牧甫的印章边款,或记事,或抒怀,或论艺,于时于地往往有清晰的记录。所刻“刘庆嵩印”的边款称“岁己卯(1879)客江西”,可见其三十岁时仍寓南昌。此后数年的记录则不见于印款,无从探其行踪。而一到壬午年(1882),印款中就大量出现“羊石”、“粤中”、“佗城”、“穗垣”等字眼。于是便有了黄牧甫光绪八年(壬午)入粤的说法,③为众所公认。然见牧甫刻“安雅” 朱文长方形印,其边款曰:“光绪辛巳长至,牧父作于珠江。”④则黄牧甫的第一次来广州,当在光绪七年辛巳(1881)五月或更早。
广州地处岭南沿海,四方辐辏,商贸发达,文化活跃。这对于鬻印为生的黄牧甫来说,无疑是一个比较理想的去处。黄牧甫来到广州,经过一段时间后,结识了在当地生活或客居的一班文人,并得到了时任广州将军的长善及其子志锐等显贵的赏识。牧甫为他们创作了大量的作品,依靠他们的支持和供养,在生活上有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艺术上有了较大的发展,其印艺也受到了广泛的欣赏和好评。光绪十一年乙酉(1885),黄牧甫受人举荐,入北京国子监深造。
在入京前,牧甫先有故乡黟山之行。所刻“之寿印章”款称:“乙酉三月,黄士陵自黟山镌寄。”故一般认为,黄氏于该年三月离开广州回到黟县。⑤然而从前此一年的光绪十年甲申(1884)年的六月以后,印款中就已经没有了黄牧甫在广州活动的记录。而在甲申年的九月,却有牧甫为其家乡姻亲“徽伯姻台先生”篆书“愙勤在朝夕,怀抱观古今”五言联之事。甲申仲冬和乙酉正月(上七),他又先后为其同宗、黟县画家黄启蓉刻“芙初”、“筱兰”朱文印各一枚。又“熊钧长寿”印款曰:“旃蒙作噩(乙酉)春正月,大雪呵冻制,牧甫。”正月而有大雪,其地也应在黟县而非广州。由此可知,从甲申的秋季到乙酉的正月,黄牧甫一直住在他的家乡黟县,则其第一次离开广州的时间,当在光绪十年的夏秋之交而非十一年的三月。
黄牧甫在家乡黟县居留将近一年,于光绪十一年的八月赴北京国子监学习,而于光绪十三年(1887)离京,第二次来到广州。这次他是应时任广东巡抚的吴大澂邀请,来作吴的幕客。⑥是年八月,吴大澂调任河东河道总督,黄牧甫改投在广州知府孙楫的幕中。⑦半年后,孙楫升任广西右江道,牧甫亦未随行,仍留在广州,⑧协助时任广雅书院院长的梁鼎芬主持广雅书局校书堂的日常工作。此时的黄牧甫,在金石学和篆刻方面声誉日隆,俨然已入岭南名士之列,交往者大多官宦名家、一时俊杰,索印者更是络绎不绝。因此在这期间,他于校书堂编校书籍之余,刻了大量的印章。他的篆刻进入了创作的高峰期,印艺风格也完全成熟。
黄牧甫第二次来广州,一住十几个年,期间曾两度回乡探亲。黄牧甫刻“臣度上言”印款曰:“牧甫篆刻,时乙未夏四月,舟次歙东尾滩涘港。”又其为“谷生二兄”篆书“壹威仪以成德,泽经史而立言”六言联跋称:“乙未夏闰五月,弟黄士陵倚装作。”可见其第一次回乡是在光绪二十一年的四月,两个月后即启程返粤。而其所刻“自拨床头一瓮云”印款曰:“丁酉冬十月,牧甫时将东归,倚装作。”又所作《天竺图》跋文有“戊戌闰三月,陵自黟入粤”之句。则其第二次归乡在光绪二十三年的十月,至次年闰三月返粤。
黄氏最终离开广州,是在光绪二十五年己亥(1899)的秋天。黄牧甫为鼎华刻“合以古籀”印款称:“时己亥重阳,黄士陵倚装作。”说明这年的重阳节,牧甫即打点行装,准备离开广州,回归故乡。此后再未见有牧甫在广州活动的踪迹。而到了次年,即光绪二十六年庚子(1990),黄牧甫的行踪开始转移到黄山一带。黄宾虹《黟山人黄牧甫印谱叙》:“庚子北扰,南方震动。余往黟,偕邦人谋守羊栈岭,牧翁时由粤归黄山,一见如旧相识,因获观其所治印章,不失先正矩矱,拳拳二十余年。”⑨又黄氏所刻“去亲为客”印款称:“庚子清明,上墓归,倦极欲睡,适亲串自外村来,坚索奏刀,盖欲观陵奏刀也,勉作此以餍其所欲。牧甫并记。”是知牧甫该年春已回归故里。
关于黄牧甫居粤的时间,过去说法不一。有说十八年者,有说十七年者,也有说十九年者。而冼玉清著录《黄牧甫印存》按语曰:“黄牧甫于光绪间两次来粤,前后在粤十六年。”⑩今据印款等资料考证,知牧甫第一次入粤时间约为光绪七年的春夏,而于光绪十年夏秋回乡,客穗三年有馀;第二次南下在光绪十三年的三四月间,至二十五年重阳节后离穗,为时约十二年半,而期间两次回乡约占半年多时间,故实际居粤约为十二年。因此,比较准确的算法,黄牧甫在粤的时间应为十五年。
注释:
①关于黄牧甫的卒日,以往多沿用“戊申年正月初四”的说法,按公历属1908年,享年六十岁。韩天衡先生则认为黄氏卒于戊申年底,换算为公历则已到1909年,享年六十一岁。详见韩天衡撰《足以推翻黄士陵“卒日”的两方印》一文(载《天衡印谭》第200页,上海书店1993年版)。
②详见傅抱石撰《关于印人黄牧父》。此文于1940年10月28日、12月4日发表于重庆版《时事新报》副刊《学灯》第105、106两期。
③马国权撰《晚清印坛巨擘黄牧甫》,载《看似平常最奇崛——黄牧甫书画篆刻艺术》,临时澳门市政局文化暨康体部,2001年5月版。
④⑤唐存才著《黄士陵》,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年6月。
⑥有人认为黄牧甫第二次南来广州是入在张之洞的幕中,其实毫无根据。而据光绪十四年戊子(1888)十月黄牧甫为《寄斋印存》题记称:“岁丁亥(1887),陵来东粤,就食吴愙翁门下,因得尽睹愙翁所藏。”则牧甫在光绪十三年第二次来广州是应吴大澂之邀,并成为吴的幕客。
⑦光绪十四年上元日黄牧甫为孙楫刻“尽驱春色入毫端”印,长款中有“时陵与澹泉上舍俱从事门下”之语。详见朱琪撰《黄士陵四佚印探考》(《中国书法》2009年第5期)。
⑧光绪十六年(1890)黄牧甫刻“刘庆嵩印”款:“陵生平所业无如聘孙者,独印过之。同食孙广州半年,今迁左江道,聘孙、澹泉皆偕去,陵未能西顾桂林,宁毋惘惘已?作此用寓相思。”
⑨见赵志钧编《黄宾虹金石篆印丛编》,人民美术出版社1999年10月第1版。
⑩见冼玉清著《广东印谱考》,中山大学图书馆藏油印本。该书由陈莉、谢光辉校注,文物出版社拟于近期出版。
来源:《岭南文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