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前，中国工农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胜利，书写了人类历史上的奇迹。纵观整个长征：四渡赤水河、巧渡金沙江、飞夺泸定桥、强渡大渡河、爬雪山、过草地……红军用大无畏的精神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也留下了许多感人至深的故事，比如：贺龙途经中甸（今香格里拉）时颁发给夏纳古瓦的委任令，书写了藏汉民族一家亲的佳话；面对金沙江汹涌的激流，当地船工彭凤翥冒着生命危险帮红军安全渡江；马帮首领姚杰勋勇当红军向导，意外获贺龙相赠砚台、马灯深受感动；红六军团过祥云县彝族山寨时，一位团首长将《中国工农红军》一书赠送给彝族同胞罗应弟，面对敌人的清乡，他誓死保护珍藏……
80年过去了，这些故事还在被人传颂吗？故事主人公的后代是否知道更多鲜为人知的细节？他们又是怎样看待和继承亲人身上的宝贵精神呢？时值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之际，记者远赴云南，听那些后代讲述了更多令人感动的事故。
兴盛番族一家亲
归化寺代表夏纳古瓦的曾孙农布七林
1936年4月底，中国工农红军的红二、红六军团在贺龙、任弼时、关向应、萧克、王震等率领下，冲破国民党几十万军队的重重围追堵截，巧渡金沙江，到达中甸县。归化寺（今噶丹松赞林寺）的活佛和八大老僧派出夏纳古瓦，代表归化寺进城拜会贺龙。
记者在云南艺术学院见到了夏纳古瓦的曾孙农布七林（现为舞蹈学院副院长），听其讲述了老祖母邓珠卓玛当年给他描述的情景：“当年红军到达中甸之前，被宣传为红头发的汉人，共产共妻，见富人就杀，见菩萨就砸。祖母当年14岁，她说自己阿爸那天从大寺（归化寺）回来，坐在火塘边喝完酥油茶后，郑重地对全家人说，‘大寺请我明天进城去见共产党’。刚说了这一句，阿妈就哭了起来，我也跟着哭起来，劝阿爸不要去。因为家里有5个孩子，最大的17岁，最小的才五六岁，阿妈很担心阿爸出什么意外。阿爸摸着我的头说，这是大寺的决定，并说松谋活佛为他占卜了一卦，是吉卦，不用担心，菩萨会保佑的。”
4月29日下午，夏纳古瓦带着翻译、随从到达红军的指挥部所在地独克宗公堂。农布七林向记者讲：“曾祖父见到贺龙军长时，看他身材魁梧，笑容满面地出来迎接，很亲切，后来还请他们上坐，又递烟上茶，曾祖父他们很感动，没想到红军会这样。他们说明来意后，贺龙军长说，红军是北上抗日路经此地，请转告跑上山的藏族同胞，红军尊重藏民的宗教信仰，保护喇嘛和大家的安全，还希望大家为红军筹备粮草。贺龙当即写了一封信给归化寺的八大老僧，说明了红军的宗旨和请求。5月1日，曾祖父又一次带领着8名大寺的代表手捧哈达，牵着10多头牦牛进城来慰问红军，对贺龙说明大寺愿意售粮给红军，并邀请红军首长莅临大寺。贺龙军长很高兴，为了感谢曾祖父为红军宣传政策和筹粮做出的贡献，特地将一块用红布做成的出入证给他佩戴，并郑重地授予了他一张委任令。这天晚上，曾祖父抽空回到家高兴地说，红军和以前的汉兵（国民党部队）都不一样，是真正帮老百姓的军队，并拿出委任令给家人看，全家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5月2日，贺龙等首长率领40余名轻骑来到归化寺，受到僧侣们的热烈欢迎，贺龙代表红军向大寺赠送了亲笔书写的“兴盛番族”的锦匾，落款是“中甸归化寺存”，还赠送了其他礼物。农布七林接着讲：“此后，红军开始大规模购粮，我曾祖父一边帮红军联系买粮事宜，一边安排部分红军住在我们村，我们家也住了红军战士，老祖母当时和几个兄妹还一起用家里最大的炒青稞的铁锅烧水帮红军洗衣服。听老祖母说，把衣服一丢进锅里，衣服上的虱子噼里啪啦烫死的声音都听得见，水也变红了。当时看到这个情景时，老祖母心里很难受，心想这些红军战士不知走了多少路，吃了多少苦！看到红军战士穿得单薄，她还和村里的大嫂们帮战士们织了些毛衣，但红军战士还是坚持付了钱。后来，红二军团离开中甸时，贺龙军长对我曾祖父说，你为红军办了很多事，红军永远不会忘记你，我们还要回来的，请保存好委任令，等中国革命胜利后，我再来看你。红军走后，国民党当局几次来家里搜查，曾祖父把那张委任令藏在房梁的两块夹板之间，才没被发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曾祖父把藏了10多年的委任令交给军代表，拿到北京去了，现在它作为珍贵文物被收藏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
1936年5月，贺龙给夏纳古瓦颁发的委任令和赠送给中甸（今香格里拉）
归化寺的锦匾。 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藏
农布七林最后对记者说：“虽然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但曾祖父的故事在我们家族里代代相传，昨晚我还在和母亲询问当年的细节，她竟然如数家珍。我也会讲给我的孩子听，红军的长征精神应该永远地被传颂下去，发扬光大。”
金沙江畔不畏险
老船工彭凤翥之孙彭松诚
位于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香格里拉县的金江镇东南部车轴村委会满库一组旁的车轴寒史里渡口，是贺龙、任弼时、关向应、萧克、王震等率领的红二、红六军团长征渡过金沙江北上抗日的7个渡口之一。在这里，记者采访到了1936年帮助中国工农红军渡江的船工彭凤翥的后代彭松诚，听他讲述了爷爷当年的故事。
彭松诚对记者说：“那是1936年4月下旬的一天，红军来到车轴渡口准备渡江。我爷爷当时和其他村民一样都躲在山上或玉米地里观察红军渡江的情况，因为在此之前，村民听当地的民团和土豪劣绅宣传说，红军是红头发、吃人的部队，老百姓都很害怕。正在观察情况时，我爷爷忽然听到江边的红军在大喊救命，随后看见江水中有人从上游被冲下来，就在那一刻，爷爷顾不得危险，拉起大伯彭琪就冲向江边，把藏在江边的自家小船拖到江中开始救人，在救人的过程中，爷爷才搞明白，原来是上游的红军在渡江时，马在船上受到惊吓弄翻了船只，船上很多战士也跌落江中。在与红军的接触中，我爷爷知道了红军是专为穷人打天下的部队，所以他和大伯就义无反顾地投入到了帮助红军渡江的大军中，虽然只是一条小船，一次只能渡十来个人，但他却在关键时刻起到了重要作用，这也是我爷爷一生的骄傲。”
车轴渡口
当年帮助中国工农红军渡江的木船 迪庆红军长征博物馆藏
彭松诚接着讲：“当时，大多村民还是在山上躲着不敢下来，渡过江的红军在村里看到各家没人，就借用村民的炉灶做饭，用过后在各家的灶台上留下银元，作为酬谢。爷爷后来对我们说，他从来就没有见过那么好的兵，也没见过纪律那么严格的部队，他说那真是‘菩萨兵’。从我记事起，爷爷就经常讲红军的故事给我们听，我现在有一儿一女，也经常把红军和爷爷的故事讲给他们听，我觉得红军的长征精神不能丢，要一代代传下去。”
爱民爱兵感人心
马帮首领姚杰勋的孙女婿李汝林
记者走进位于金沙江畔的金江镇兴隆村三组的姚家正厅时，看见房子正中的桌子上摆放着贺龙的照片，相框上围着洁白的哈达，桌子上整齐地放着一方砚台和一个马灯，桌子旁边是一张小木床（贺龙当年用过的），现年68岁的李汝林对记者说：“我是姚杰勋的孙女婿，这些都是爷爷姚杰勋当年与贺龙军长的历史见证，为了保持当年的模样，我们这个房屋一直没动过。”
据李汝林介绍，姚杰勋是一个马锅头（马帮首领），长年在茶马古道上做生意，是1936年4月在云南大理的鹤庆县与贺龙结识的。当时姚杰勋正在鹤庆采购物资，看到红军的一言一行，得知红军是人民的队伍，他鼓足勇气开始积极为红军当向导。爷爷常年行走在沿江一线，熟知当地渡口和船工的情况，于是，他积极为红军寻找渡江的船只，并发动乡亲们帮助红军渡江。渡过金沙江后，爷爷又邀请贺龙到家里来，并把这里作为贺龙的临时指挥部。”
1936年4月，贺龙赠送给姚杰勋的砚台和马灯。
姚杰勋因没什么文化，做生意吃过很多亏，所以，他用赚到的钱从外地请来教书先生，在家里办起了私塾，立志要让村里的孩子们学文化、长知识。李汝林对记者说：“爷爷生前经常说他有两次大的感动和一个遗憾。第一个感动就是贺龙到我们家后，看到我家请的教书先生用的油灯太小，而且不太亮，就把一方砚台和一个马灯送给了爷爷，并叮嘱爷爷‘要好好办学！”第二个感动就是贺龙到我们家后，爷爷为了款待红军，专门杀了一头猪犒劳大家，可在吃饭时，爷爷却发现贺龙的餐桌上只有玉米饭和豆角汤，他就悄悄地问炊事员肉哪里去了，炊事员告诉我爷爷说，贺龙军长都让送给伤病员了，爷爷得知这一情况后感动不已，感叹说‘红军首长真是爱兵如子啊！’”李汝林接着对记者讲：“爷爷晚年经常跟我们说，他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年自己没有参加红军（姚杰勋当年56岁），直到1956年离开人世。他在世时经常说，当年凡是红军住过的农家里，临走时都要留下三五块银元，没有粮食的家里，还会留些粮食给百姓，红军战士不仅参加群众的田间劳动，还把村民的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要知道，那些粮食对红军很重要，他们马上就要翻越雅哈雪山，在这种情况下还要给百姓留粮食，红军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军队。”
李汝林最后说：“我们家的老人（姚杰勋）只是金沙江中的一滴水，帮助过红军的老百姓里的一份子，这沿江的百姓都为红军做过事、帮过忙。我们会好好保护贺龙军长和红军用过的东西，并把红军的长征精神发扬下去，红军的感人故事宣传下去。”
“红色宝书”代代传
彝族村民罗应弟的曾孙媳自菊芬
在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祥云县档案馆里，记者看到一本泛黄的“红色宝书”——《中国工农红军》，这本书详细地阐述了“中国工农红军是什么”“红军的产生与发展”“中国工农红军的任务”等问题，可以说，只要看过这本书，就会真正明白“红军”的深刻内涵。听说在这本书的背后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于是，记者翻山越岭来到了位于大山深处的米甸镇黄草哨大村，在这个古老的彝族村寨里见到了现年75岁的自菊芬，她是罗应弟的曾孙媳，听她讲述了曾祖父当年的经历。
1936年4月20日，中国工农红军红六军团长征途经祥云县黄草哨彝族聚居的山寨时，在村寨的房屋墙壁上写了很多标语，宣传红军的政策和宗旨，并在此村留宿了一晚。当晚，一位红军首长就住在罗应弟家里。
自菊芬回忆说，丈夫生前经常讲起家里住过红军的事：“当年，红军住在我们家里，那位首长和曾祖父罗应弟在屋里的火塘边交谈到深夜，详细地询问了当地的风土人情和土豪劣绅如何剥削老百姓的具体情况，并用通俗的事例宣传革命。那位首长对曾祖父讲，红军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武装，是为穷人掀开压在头上的大石板的，工农红军就是要砸烂旧世界，开创一个人民当家做主的新世界；说话间，那位首长用手中的一根木棍掀开了火塘边地上的一块石头，曾祖父一下子就被那位首长形象生动的讲解所触动。虽然不知道那位首长的名字，但他平易近人，会讲革命道理，给曾祖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天晚上，曾祖父把家里最好的房子腾出来给红军住。第二天拂晓时分，红军就要起程，出发前，那位首长从挎包里掏出一本《中国工农红军》的书郑重地送给了我的曾祖父罗应弟，并握着他的手嘱咐道，‘老伯伯，你已74岁了，这本书要保管好，留给子孙后代阅读，它会告诉他们很多道理的’。自此，这本书就成了我们家里的‘宝书’。”
自菊芬介绍，后来，虽经过地方军和民团的多次搜查和逼问，罗应弟还是冒着生命危险把这本书珍藏起来。老人临终前，郑重地把书交给孙子罗占标，并嘱咐说：“这本书要好好保存，留给子孙后代阅读。红军给穷人做主，穷人翻身就有指望。”1958年，罗占标将《中国工农红军》一书捐给了祥云县人民政府。至今，在祥云县还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红色宝书传山寨，字字句句暖彝家。”
1936年5月，贺龙给夏纳古瓦颁发的委任令和赠送给中甸（今香格里拉）归化寺的锦匾。 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藏
一书的封面及内页（部分）。 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祥云县档案馆藏
金沙江畔 本报记者 秦海庆 摄
来源：中国档案报
